布鲁诺•舒尔茨的《鳄鱼街》
有了这个企图,你的阅读就不再是一般性质的阅读。即使是一本众人夸赞的佳作,假如你合上那本书却毫无吸纳,你也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相反,你会凭借一种常人不会有的耐性和激情去啃那些冷僻的、枯燥的、怪异的、无人问津的、甚至面目丑陋的书,哪怕在几百页中捕获一段让你眼前一亮的文字,你也会感到由衷的快乐。
小说集《鳄鱼街》的作者布鲁诺•舒尔茨(Bruno Schulz,1892-1942)是波兰东南部一座小城里的一位中学美术教师,一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那里。这个人在业余时间写了一些涂鸦式的小说,后来通过朋友寄给了一位知名作家,最终得以出版。不久,二战爆发,这个写小说的犹太人死在了纳粹党卫军的枪口下。舒尔茨仅仅留下了两本小说集,那些小说已经全部收录在这部中译本的《鳄鱼街》当中。
我不敢保证所有读者都会喜欢这本书。这些小说基本上没什么特别的情节,故事的发生地基本局限在波兰的小城,人物反复出现的就那么几个——“我”的父亲、母亲,家里的佣人,等等;而每一篇小说的风格又都大致相同,其中不少小说让人感觉破碎、畸形、没有任何章法。我读了这本小说集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留待以后慢慢读)。就像我在本文开头说的那样,对我来说,这些小说属于那种值得吸纳和消化的小说,它们就像一座怪异的石山,仔细看去,缝隙间埋着闪烁的金子。
布鲁诺•舒尔茨的文笔不同寻常。如今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在短篇小说里插入如此之多的景物描写,以小说《八月》为例,整篇小说其实就是在描绘一幅酷夏的画面:
盘根错节的杂草、野禾和蓟科植物在午后的热焰中噼噼啪啪地爆裂者。沉睡中的花园回响着蝇群的蜂鸣声。稻茬遍布的金色田野在阳光中如褐色的蝗群般大声疾呼,蟋蟀在从天空中倾斜而下的火雨里惊声尖叫,豆荚发出蚱蜢般轻微的炸裂声。
小说《鸟》的开头描写的则是冬天:
昏黄的冬日来临了,四处弥漫着无聊。铁锈色的大地上铺着一层白雪,犹如一条磨得露出织纹的寒碜的桌布,上面满是窟窿。这张桌布不够宽大,有些屋顶依然暴露在外,它们就这样屹立在那里,有的呈黑色,有的呈棕色,有的是木椽顶,有的是茅草顶,像一艘艘载着被煤烟熏黑的大片阁楼的小舟。这些阁楼如同密布着肋骨似的椽子、屋梁和桁梁的漆黑的大教堂,椽梁就像冬天的阵风用来呼吸的黑黢黢的肺。
如此密集地使用形容词和比喻来描写自然景物,这在当今作家的笔下已不多见。这种做法一旦使用不当,很容易会让人感觉文字浮华啰嗦、矫揉造作,更要命的,可能会读起来像一篇中学生作文。然而,舒尔茨的那些绵密而斑斓的文字却毫不让人反感(至少对我来说),反倒能够让人彻底沉浸其中。这就好像一般人作一首以“祖国”为题的诗很容易让人反胃,但如果海子写这么一首诗,你却会被他感动,甚至热泪盈眶。
为什么会是这样?大概这取决于作者的气质和文字的整体气质。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常被拿来和卡夫卡的小说作比较,也许这两位作家都是在幽闭的环境中孤独地书写一些略带神经质的文字。读了《鳄鱼街》之后我感觉舒尔茨的气质更有着与梵高的相似之处:画家梵高总是在不厌其烦地画着那些他眼皮底下的日常景象和普通物件,但他却把它们扭曲、变形,用颜色和线条赋予其能量和冲击力;舒尔茨则一遍一遍地描写他的家庭和闭塞的小城,他把它们扭曲、变形,涂抹上了一层同时具有童趣和神经质的迷人色彩。
这些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是一个“父亲“的形象,这个父亲孤僻但充满奇思怪想,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小说《鸟》中父亲从世界各地买来鸟蛋,在家中孵化小鸟并让它们交配繁殖,最后这个家成了鸟的天下。在《彗星》中父亲忙于科学实验、精神分析,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
小说《肉桂色铺子》描绘的是一个孩子眼里的小城。在一个冬天的夜晚,这个小孩儿在小城的街道上快乐地迷了路,他在迷宫一般的店铺、街道间穿梭游走,坐上一架陌生人的马车,穿过公园,又来到了森林边缘,看见了此时的夜空: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明亮的冬夜里的这次光明之旅。天空五颜六色的地图延伸成一个浩渺无边的穹窿,上面隐隐约约呈现出奇形怪状的陆地和海洋,用耀眼的潮流和涡流线条以及天空绚烂的地貌纹理作为标记。空气呼吸起来令人心旷神怡,银色薄纱似的闪着微光。能闻到紫罗兰的香气。从毛茸茸的羔羊皮般的白雪下面,冒出颤悠悠的银莲花,每一枚细嫩的花萼中都带着斑斑月光。
《鳄鱼街》里的小说中并不是每一篇我都喜欢,这里面颇有几篇小说让我感觉很乏味,读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舒尔茨的很多小说可以说毫不讲求结构和章法,感觉更像涂鸦之作。但是,这些面目独特的小说让我感到喜悦。布鲁诺•舒尔茨的文字是充满魅力的文字。对我来说,这些文字饱含能量。
评论: 7
一定会去读的..谢谢
你揣摩吸收的是杨向荣的文字
跟Schulze关系其实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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