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腔调(三):王朔
“新京味儿”大概是评论界认为王朔小说的最大价值所在。王朔的京味儿影响是巨大的,不单是文学界,连当今影视、报刊、博客的腔调应该都影响到了——一不小心影响了整个儿一个时代!
“别回家了,和老婆在一起多枯燥,你就整宿地和哥们儿神‘砍’没准还能‘砍’晕个把眼睛水汪汪的女学生就象当初‘砍’晕我一样卑鄙的东西!你说你是什么鸟变的?人家有酒瘾棋瘾大烟瘾,什么瘾都说得过去,没听说象你这样有‘砍’瘾的,往哪儿一坐就屁股发沉眼儿发光,抽水马桶似的一拉就哗哗喷水,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听没听过,早知道有这特长,中苏谈判请你去得了。外头跟个八哥似的,回家见我就没词儿,跟你多说一句话就烦。”(《顽主》)
王朔早期小说的叙事手法其实特别接近海明威——冷叙事,画面感强,少心里描写,遇到故事高潮部分,明摆着心潮起伏,可是偏偏不直接描写心理,反倒写些个看似平常的动作、景物什么的,故意憋着,这叫什么?“冰山理论”,什么效果?酷。比如《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结尾部分,写主人公要替在海岛上遇到的女孩找流氓报仇,此刻主人公的心情应该是“怒火中烧”、“孤注一掷”什么的,可是,小说在此处没有心理描写,只是平静地写道:
我沿着幽暗潮湿的山阴道往回走,在一个衰老的老太婆的摊上买了把骨柄短刀,坐在一株古老的银杏树下的青石上分开了刃。
王朔的早期小说和海明威的小说(特别是《永别了,武器》)的另一个共同点是:都是特别适合男性阅读的爱情小说——男主角特酷,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劲儿,冷不丁就遇到了女主角,美丽得让人心碎,爱你爱得撕心裂肺的,你本来是想始乱终弃来着,玩儿着玩儿着就成真的了,自己也陷进去了,不能自拔了。到最后,一场悲剧,心碎的还是你!
“冷叙事”风格在王朔的后期的小说里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直抒胸臆,比如《动物凶猛》: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姿态不是很自然,颇带几分卖弄和搔首弄姿,就像那些电影小明星在画上上常干的那样。但当时我就把这种浅薄和庸俗视为美!为最拙劣的搔首弄姿倾倒,醉心,着迷,丧魂失魄!除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最亲密的战友们,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具有逼真效果的彩色照片。
我记得好像是从陈染的一篇散文里搞明白了王朔是怎么想的。大概的意思是,小说这种东西,本来是最适合写心理的,人的心理活动这么复杂,不写,可惜了。
直到《看上去很美》,王朔的叙事风格从简洁过渡到了繁琐,离印象中早期的王朔文字风格越来越远:
从我睡的床上可以看到灿烂星河和皎洁月亮。这些发光的星球使黑夜显得不平静。像在用力暗示我夜晚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安息了,有一些东西反倒更活跃了。趁着夜色这些形状不明的东西正悄悄接近我,攀着天花扳中步步下降。结满黑物质的天花极不堪重负,像失事的轮船沉向海底,我都能听到它挤压墙壁,划过玻璃的咔嚓声响。
我不太喜欢《看上去很美》的这种风格。文学味儿太浓,一副奔着世界文学名著去的架势,可是叙事者却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屁孩儿,有点儿拧巴。
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王朔沉寂了好几年,忽然于07年初复出,作品风格大不相同。《我的千岁寒》文字风格诡异、绚丽、巨骇(High)。
走几步就脚下发酸,眼神发飘,脖子装弹簧,啄木鸟啄木我也跟着点头,忽然两只金脚看着很不习惯,后跟儿成翅膀也很不喜欢,轻巧睡过去完全没过程,头顶着树手抓着枝醒来很后怕。感觉暗中有人在拿辣臭制作栓剂,一有机会就往我鼻腔塞。拿我配嚼子,张嘴呼吸就让我试戴。两只耳朵辣得都竖起来了,风一飕全在尖儿上。眼泪越抹越止不住,好像我在跟自己动感情。
《我的千岁寒》的这种大骇风格虽然与早期王朔腔调大相径庭,但它是独特而新鲜的,至少我读着觉得有启发,有可学习之处。让我不解的是,《我的千岁寒》这篇小说在第75页之后忽然文风一变,变成电视剧剧本了,这就好比一只在云端飞舞的色彩斑斓的醉凤凰忽然降落到地面,摇身一变成了一只低头踱步的邻家公鸡。
评论: 3
我最喜欢的他的一部作品。
其实我挺喜欢王朔早期的文字和海明威的,您说,我心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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