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的小说《为什么不跳个舞呢?》(翻译练习)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是一位颇受推崇的美国小说家,据说对八十年代短篇小说在美国的复兴起了重要作用。卡佛以短篇小说著称,其写作风格常被称为“简约主义”。卡佛在美国文学界享有重要地位,在国内也有很多粉丝,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本得到普遍认可的卡佛小说中译本在国内出版。

我接触雷蒙德•卡佛小说的时间不长,最近买了一本英文版的卡佛短篇小说集《Where I'm Calling From》,挑选了其中一篇篇幅较短但比较有名的小说《Why Don't You Dance?》译成了中文。等以后有时间再写篇文章分析一下卡佛和这篇小说。


 

为什么不跳个舞呢?

雷蒙德•卡佛 (比目鱼 译)


   他在厨房里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开始打量那些摆在房前空地上的卧室家具。床垫上的罩子已经被扒光,印花床单和两个枕头一起躺在梳妆台上。除此之外,眼前的景象和他们卧室里原来的布局几乎没什么差别——一个床头柜和一架台灯摆在床属于他的这一边,另一个床头柜和另一架台灯摆在她的那一边。
   他的一边,她的一边。
   他一边小口喝着威士忌酒一边这么想。
   梳妆台立在离床几尺远的地方。那天早晨他已经把梳妆台抽屉里的东西装箱,那几只纸箱现在正躺在客厅里。梳妆台旁边放着一个便携式取暖器,床脚立着一把藤椅,上面扔着一只装饰房间用的枕头。那套抛光铝制厨具占据了房前车道的一部分空间。餐桌上盖着一块黄色平纹布,那块布很大,是件别人送的礼物,多余的部分垂在桌子四周。餐桌上摆在一盆植物,旁边有一盒银质餐具,还有一架唱机,那也是一件礼物。一台体型庞大的电视机立在茶几上,几步远的地方放着沙发、椅子和一架落地灯。顶着车库门放着一个写字台,上面堆着一些日用工具,还有原来挂在墙上的一只钟和两幅画。房子前面的车道上扔着一只装满杯盘的纸箱,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用报纸包着。那天早晨他已经清空了壁橱,除了放在客厅里的三只纸箱,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到房子外面。他还从屋子里用接线板把电线拉到门外,把所有的电器都接上电源。那些电器都能正常工作,和它们在房间里时没有什么两样。
   时而有车在这里减速,车里的人往这边张望,但没有人停下来。
   他想,如果换了他自己,他也不会停下来。
  
  
  
   “一定是这家人在甩卖家里不用的东西。”女孩对男孩说。
   女孩和男孩正在给他们的小公寓寻找合适的家具。
   “去看看那张床卖多少钱。”女孩说。
   “还有那台电视机。”男孩说。
   男孩把车开上房子前面的车道,然后把车停在了餐桌前面。
   他们下了车,开始仔细打量一件件东西。女孩摸了摸平纹桌布,男孩把食物搅拌机接上电源,调到“碎肉”档,女孩端起一只电火锅,男孩打开电视机,然后简单地调节了一下。
   男孩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看电视。他点上一支烟,朝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把火柴头扔进草坪里。
   女孩坐在床上。她踢掉鞋子仰面在床上躺下。她想,或许可以看到星星。
   “过来,杰克。试试这张床。拿个枕头过来。”她说。
   “感觉怎么样?”他问。
   “你试试就知道了。”她说。
   他四下张望。这家人的屋子里没有灯光。
   “我觉得有点儿怪,”他说,“最好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家。”
   她躺在床上,让身体随弹簧一上一下地弹动。
   “先试试再说。”她说。
   他在床上躺下来,把枕头塞在脑袋下面。
   “感觉怎么样?”女孩问。
   “床很结实。”他说。
   她把脸转过来,把手放在男孩脸上。
   “吻我,”她说。
   “我们起来吧。”他说。
   “吻我,”她说。
   她闭上眼睛,搂住了他。
   他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在家。”
   但他只是站起身来,并没有离开原地,装出一副在看电视的样子。
   街上左邻右舍的房子里都开始亮起了灯。
   “会不会很滑稽,你说,要是……”她边说边咧嘴笑,但没有把整句话说完。
   男孩笑了,但笑得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理由,他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女孩挥手赶走一只蚊子,于是男孩站了起来,把衬衫塞进裤子里。
   “我去瞧瞧有没有人在家,”他说,“我估计这家现在没人。不过要是有人在家,我就去问问这些东西他们想怎么卖。”
   “不管他们要什么价,砍掉十块钱。这么做准没错。”她说,“还有,我估计这家人可能急着要把这些东西脱手。”
   “那台电视机确实不错。”男孩说。
   “问问他们要多少钱。”女孩说。
  
  
  
   男人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沿人行道走了过来。袋子里装着三明治、啤酒和威士忌。他看见了那辆停在车道上的车和躺在床上的女孩。他看见电视机打开着,那个男孩正站在门廊那里。
   “哈罗,”男人对女孩说,“你发现这张床了。很好。”
   “哈罗,”女孩边说边站了起来,“我刚才试了试,”她在床上拍了两下,说:“这床不错。”
   “是张好床。”男人说着把手里的袋子放来,从里面拿出啤酒和威士忌。
   “我们以为没人在家呢,”男孩说,“我们挺喜欢你这张床,那台电视机也不错,还有那个写字台。这张床你要多少钱?”
   “这张床我想卖五十块。”男人说。
   “四十怎么样?”女孩问。
   “四十就四十吧。”男人说。
   他从纸箱里拿出一只玻璃杯,把上面包着的报纸撕掉,然后打开威士忌的封口。
   “那电视机怎么卖?”男孩问。
   “二十五块。”
   “十五块你卖吗?”女孩问。
   “十五块可以。我十五块卖给你吧。”男人说。
   女孩望着男孩。
   “孩子们,你们想喝一杯吧?”男人说,“酒杯在纸箱里。我得找个地方坐会儿,我就坐在沙发上吧。”
   男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打量着男孩和女孩。
  
  
  
   男孩翻出两个杯子,倒了些威士忌酒。
   “那么多足够了,”女孩说,“我那杯帮我掺点儿水。”
   她拖过一把椅子,坐到餐桌旁边。
   “那边水龙头那儿有水,”男人说,“打开水龙头就行了。”
   男孩举着兑了水的威士忌走了回来。他清了清喉咙,在餐桌旁坐下。他咧着嘴笑了笑,并没有喝杯子里的酒。
   男人眼睛盯着电视机。他喝完了杯子里的威士忌,又开始喝下一杯。他探过身去打开落地灯,那一刻他手里的香烟跌落到两个垫子间的缝隙里面。
   女孩起身帮他把烟拾了起来。
   “那你想买什么?”男孩问女孩。
   男孩掏出支票簿,把它举到唇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想要那个写字台。”女孩说,“写字台多少钱?”
   对于这个荒唐可笑的问题,男人摆了摆手。
   “你说个数吧。”他说。
   男人望着坐在桌旁的两个孩子。在灯光下,他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些什么,那种东西是美还是丑,让人难以判断。
  
  
  
   “我要把电视机关了,我想放首曲子。”男人说,“这台唱片机我也卖,便宜。你们出个价吧。”
   他倒了更多的威士忌,然后开了啤酒。
   “全部甩卖。”他说。
   女孩举起酒杯,男人给他斟满。
   “谢谢。”女孩说,“你真是个好人。”她说。
   “这东西上头。”男孩说,“我感觉有点儿头晕。”他摇晃着手里的杯子。
   男人喝完手里的酒,又倒了一杯,然后翻出那个装唱片的盒子。
   “挑一张。”男人对女孩说。他把那些唱片举到女孩面前。
   男孩在写支票。
   “这张,”女孩说。她只是随便选了一张,因为她根本没听说过唱片上印着的那些名字。她从桌边站起来,又坐下。她不想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我给你写支票,可以当现金支取。”男孩说。
   “好啊。”男人说。
   他们喝着酒。他们听着音乐。
   然后男人又换了一张唱片。
   你们两个孩子为什么不跳个舞呢?他想这么问问他们。他说:“为什么不跳个舞呢?”
   “我不想跳。”男孩说。
   “没事,”男人说,“这里是我的院子。你们想跳就可以跳。”
  
  
  
   男孩和女孩搭着胳膊,身体贴在一起,他们在车道上前后移动,他们跳着舞。音乐结束后他们又跳了一支。当那只曲子也完了,男孩说:“我醉了。”
   女孩说:“你没醉。”
   “嗯,我醉了。”男孩说。
   男人把唱片翻了个面。男孩说:“我真的醉了。”
   “来,和我跳舞,”女孩对男孩说,然后又对男人说。当男人站起来的时候,她伸开双臂迎了过去。
  
  
  
   “那边那些人,他们在看我们。”女孩说。
   “没关系,”男人说,“这是我的家。“他说。
   “让他们看去吧。”女孩说。
   “没错,”男人说,“他们以为这里发生的事他们都看到过了,可他们没见过这个,对吧?”他说。
   他的脖颈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我希望你喜欢你的床。”他说。
   女孩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她把脸贴在男人的肩膀上。她把男人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你一定是绝望了吧。”她说。
  
  
  
   几个星期后,她说:“那家伙是个中年人。他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家门口。不骗你。我们喝多了,还跳了舞,在他家门口的车道上。哦,老天。别笑。他给我们放那些唱片听。你看这个唱机,就是那个老家伙送给我们的,还有这些破唱片。你会对这些破玩意儿感兴趣吗?”
   她不停地说。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每一个人。这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她想试着把它们说出来。过了一段时间,她放弃了这种努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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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2

1.
麦畦
2008-03-07 16:27
很自然地想到了shall we dance

他的小说,要买本来读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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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11 07:56
国内有个卡佛网站。推荐下。http://carver.blogbu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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